因一贩毒案和哈萨克斯坦律师SUNKAR在一起，广州，2015年6月

刘峰律师：人生课，生命原本更应该是一场悲观

我一直以来对生活都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多大的压力和难题我都不太当回事。没有了困难，反而会迷失。在攻克压力和解决难题中，我会有着某种满足的成就感。有时候甚至还有点过，被别人说成是工作狂和大男子主义。

我一直认为男人天生就是到世上开天辟地的。至于是否能开辟什么天地到并不重要，只要不断地有这种开拓和创造精神就好。所以，一旦身边有人说人生是一趟旅行，我总是持反对意见，没那么随意轻便，也不该如此漫无目的地简单，尤其是对年轻人。在我看来，人生更应该是一趟跋涉。旅行与跋涉截然不同。旅行是抛却担负地没有目的地，而跋涉是担负着朝既定方向前行。所以，我总是沉浸在没完没了的事务中。致力于做一名大律师的工作的事情已经够忙了，家乡的各种事情我还总是好插手。又想写书，讲学，对哲学的兴趣由来已久，很长一段时间，又有心去攻克美学、思想史以及艺术理论，还一直筹划搞些文学创作。正因为如此，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多半会觉得我是个很没趣的人。他们说我不懂生活。除了工作，总是没完没了地瞎忙。

如果说生活就是人们所说的开心、快乐、娱乐之类的事情，我确实是不懂。但在我看来，这些也没什么懂的价值。要说玩，我也真挺能玩的。除非我刻意端着，不让自己显得会玩。酒桌上的粗鲁我即要即显，KTV里也能唱得妙哉乐哉，抱着里面的陪酒小姐胡乱跳一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些并不是我真实的兴趣所在。“你的兴趣就是做事，赚钱，然后再去没完没了地做事！”身边有人如此指责过我。显然是既了解了我一些又不完全了解我。

但或许没有人真能清楚，我所有的生活状态，源于我认为生命其实是一场悲观。但这种悲观意识和一般人理解的那种阴冷、沉郁、黑暗、毁灭无关。恰恰是反过来的。

那么，如何来理解自身的这种悲观。我自己也一直是迷惑的。要么是别人所说的性格决定，性格决定命运？但这种陈词滥调在很多年前已被我自己彻底否定。性格其实不是根本的。一个人获取的知识、认识、以及一个人所持的理念、外部坏境对性格的反铸力远远大于性格对自身的控制力。知识、认识、理念、外部环境在变，性格也会随之而变。相比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我更认为，人格决定命运。至少对自己是这样的。

也许，我以前了解的一点关于美学理论的知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上述疑问。

以前喜欢美学理论，主要是从戏剧美学开始，读了不少文章。我发现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康德黑格尔，戏剧美学根本上指的就是悲剧美学。可想而知悲剧在人类审美世界中的地位。

就艺术创作而言，西方社会的艺术家们总是把悲剧作为至高追求的，比如古希腊著名雕塑《拉奥孔》，还有文艺复兴时的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以及浪漫主义时期的歌德的《浮士德》等一些经典作品。而中国古代的艺术作品，更多倾向于大团圆结局。只是到了后期，有了《桃花扇》，有了《赵氏孤儿》，有了《牡丹亭》，悲剧意识才在一些文学大家那里觉醒。

纯粹就美学理论而言，悲剧的意义到底何在。第一次提出悲剧对人灵魂和心灵的重大洗涤和净化意义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直到今天，这依然是艺术理论界研究戏剧尤其是悲剧的经典著作。也不可能被推翻。而喜剧，只不过是一些滑稽意义。尽管艺术形式几千年来变来变去，后来有出现了什么轻悲剧、严肃喜剧，根子上也不外乎还是这两种。

这些作品，与其说意在直接碰触人类的悲喜所在，不如简单直接地说是意在碰触人性。

可见，我的悲观意识也是在这一层面上建立的。是对生命的悲观，也是对人性的悲观。我过早或过多地让自己富含了关于人性的一些悲剧性体验。而这些体验，有些是曾经的人生经历给我的，还有一些是我主动获得的。

除了美学理论，还有一些宗教上的领悟。

即便宗教，细思之下，发现其根基也都是建立在这种悲剧意识之上。比如佛教说大慈大悲，慈悲为怀，不是叫人快乐为怀，而是叫人悲观。基督教也一样，上来就说赎罪。把快乐的一面指向渺渺空空的来世。何其悲也。可见真正有分量的还是悲观，而非乐观。唯独例外的就是中国的儒家。儒家叫人积极入世，有所作为。通篇不见一个“悲”字。可正因为如此，造就了中国今天社会的大问题。中国社会今天的绝大多数的悲剧性所在，比如庸俗和邪恶，都是中国人骨头里缺少这种悲剧意识造成的。

那么，也就是说，悲观主义带来的往往不是悲剧结局，而乐观主义，从一开始，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悲剧结局。这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问题的本质在于，其实，大悲观就是大乐观。悲与乐是无法分开的。一个杀戮惯了的将军，对柔情的感受比那些整日花前月下的情侣要来得强烈的多。真正善良的人，不是那些整天一脸天真无邪的人，而是那些对人生感以悲苦情怀的人。而一个富有悲剧体验的生命，也才真正能感受到快乐的内涵。

另外，还有一个词语务必得提一下，浪漫主义。我领悟到了，它，其实是悲观主义者的专属。佛教如此，基督教如此，那些经典传世的大作品所展现的精神亦是如此。关于这一点，要必要衍伸一下。

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思潮其实并不陌生。18世纪的欧洲社会全然变化。1789年的大革命换来的是一片纷扰和不景气，战乱连年，政权更替，使精神世界那种混杂着疲劳和烦躁、欲望和绝望、既拼命追求又不知追求的是什么的“世纪病”到处传播，这样，溃亡中的贵族阶级的怀疑主义、感伤主义、享乐主义也有了市场。这一切和在一起，也就有了早起的消极浪漫主义。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需要站起来，他们被别人视以为“清高的姿态”，厌倦庸俗和无聊，否定中庸和持重，蔑视规整和陈腐，他们无力擂鼓燃火，便以愤色怒容表示抗议；但这依然不是浪漫主义的本质，只是表象。浪漫主义的本质在与，他们难以改造社会，便营造出一个与现实人世相反的理想天地以供对照。歌德、席勒、雨果都是代表。往大了看，就好比基督教创设了天堂，佛教创设了六道轮回和净土这样的极乐世界一样。

可见，浪漫的源起，便是悲观。所以我说，所有的真正的悲观主义者，又都是浪漫主义者。也只有悲观主义者，才能理解浪漫的真实含义。点到为止吧。

之所以浪漫，之所以悲观，一切都又源起于一个“大”字，那是对生命空间的不息开拓。

若想乐观，得先懂得悲观。只有在悲观中才能找到乐观。冲破了层层狭隘，洗刷了层层污秽，抛却了层层庸俗，涤荡了层层丑恶。深入到那原本是一场悲观的生命本原，悲观着，浪漫着，然后，快乐如泉涌，福祉满身边。

这就是为什么我理解人生更应该是一趟跋涉。而生命原本是一场悲观。

（作者刘峰，系广东红棉律师事务所专职刑事律师，2014年5月3日，广州）